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声音,赵明远似乎在快速记录着什么。“明白了,凌先生。这个业务,我接了。先付三成定金,用于前期运作。我马上安排人手,从几个特殊渠道切入。不过,这种程度的调查,最快也需要……两周时间才能拿到核心证据初稿。”
“一周。”我给出时限。
“……好。”赵明远的声音顿了一下,但立刻应承下来,带着一种接下挑战的狠劲儿,“一周。凌先生,定金?”
“账号发我。半小时内到账。”我挂了电话。
接下来的时间,像上了发条的机器。银行转账,确认账户信息。联系另一个在信息安全领域游走于灰色地带、绰号“幽灵”的人,支付一笔不菲的预付款,委托他监控柳棠工作室的所有对外通信和内部服务器活动,重点捕捉任何可疑的设计文件传输和修改痕迹。联系一个专门做债务催收、也**“信息引导”的小头目,付钱让他们开始在魏鹏公司员工私下聚集的酒桌和网络小圈子里,不动声色地“闲聊”老板最近资金紧张、可能惹上麻烦的“小道消息”。
每一笔钱花出去,都像往那口冰冷的熔炉里丢进一块燃料。火苗无声地蹿高,映照着一张张贪婪却又被金钱驱动的脸。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狩猎里,金钱是**的子弹,信息是淬毒的箭头,而耐心,是唯一的猎手。
整整两天,我把自己关在那个落满灰尘的老房子里。除了必要的出门购买食物和补给,几乎与世隔绝。窗帘紧闭,电脑屏幕的光是唯一的光源。黑子发来的信息碎片被不断接收、整理、交叉比对。魏鹏的行踪轨迹逐渐清晰:他连续两天晚上都出现在同一个私人会所,与不同的、看起来颇有身份的人会面,表情凝重;他那财务总监孙胖子,则在昨天下午鬼鬼祟祟地去了城郊一个不起眼的茶楼,和一个外地牌照车主碰了头。
柳棠工作室的内部资料也开始零星传来。一些模糊的设计底稿扫描件,几份付款异常的合同,还有那个合伙人林菲被扒出曾因抄袭被前东家警告过。信息还很零散,但足以拼凑出某些令人不快的轮廓。
第三天下午,手机震动。是黑子。
“锐哥,有新料!劲爆的!”黑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。
“说。”
“魏鹏那孙子,昨晚在‘金鼎轩’请客,喝高了!搂着财务孙胖子在走廊抽烟,骂骂咧咧的,被我的人录下来了!”黑子快速说道,“他亲口说的!说公司去年做的那几个**项目,‘水分’起码有百分之四十!票都是‘老孙’找人‘搞’的!他还说,年底税务局那帮‘孙子’胃口大了,打点费比去年翻了一倍,都是‘老孙’在‘擦**’!这算不算铁证?”
录音文件随即传了过来。背景是喧嚣的音乐和人声,魏鹏醉醺醺的声音显得含混又嚣张:“……妈的,去年……那个市政展览馆的项目……操!成本?成本算个屁!……老孙!你说!……咱往上虚报了多少?……百分之四十?……不止吧?哈哈!……发票?……老孙找那帮弄假票的……熟门熟路了……怕啥?……今年……年底稽查……那帮孙子……胃口大了……老孙……打点的钱……翻了一倍!……你可得给老子兜住了!……”
录音里还有孙胖子唯唯诺诺、带着惶恐的附和声。
冰冷的火焰在眼底跳跃了一下。魏鹏,你嚣张的资本,很快就到头了。
“录音备份,原件保管好。”我吩咐黑子,“继续盯。特别是那个财务孙胖子,看他最近和哪些‘弄假票’的有联系,想办法拿到实际交易的证据。”
“明白!”
刚放下黑子的电话,赵明远的电话打了进来。
“凌先生,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,但透着一种猎人发现致命陷阱时的兴奋,“进展比预期快。托您的福,定金到位,几个关键节点都打通了。刚拿到一份初步报告,触目惊心啊。鼎创近三年,通过虚开建材、设计服务、劳务派遣等各类发票,虚增成本高达两千余万。他们还有几个关联的皮包公司,专门用来转移利润和套取资金,初步估计偷逃税款及滞纳金……超过八百万。还有几笔**项目的合同造假,涉及金额更大。”
一份加密的PDF文件同步发送到了我的邮箱。
“证据链条呢?”我看着屏幕上打开的邮件,上面罗列着冰冷的数字和令人咂舌的违规手法。
“核心的交易流水、部分伪造的合同和发票底单照片,已经拿到一部分,正在做交叉验证。举报用的关键证据链,三天内能初步成型。只要这些材料递到市局稽查科,或者……”赵明远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,“直接递到更上面、正在想找典型案子立功的人手里……魏鹏和他的鼎创,不死也得脱十层皮。”
“很好。”我看着屏幕上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,仿佛看到了魏鹏公司崩塌的基石,“你那边继续,按计划推进。举报渠道,我会另外安排。”
“明白。”
结束通话,房间重新陷入昏暗。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我的脸,像戴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。我点开柳棠工作室的文件夹,里面几张初步对比图显示,她工作室去年得奖的一个“原创”家具系列,与北欧一个独立设计师三年前发布在个人网站上的概念稿,相似度高得惊人。只是做了颜色和材质的替换。
柳棠,你的“才华”和“骄傲”,又值几个钱?
就在这时,房门被敲响了。
不是礼貌的轻叩,而是带着某种压抑的怒火和恐慌,沉重、急促,甚至有些粗暴的砸击。
“砰砰砰!砰砰砰!”
“凌锐!我知道你在里面!开门!你给我开门!”
柳棠的声音穿透劣质的门板,尖锐地刺了进来。带着哭腔,但更多的是喷薄的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。
门板被砸得砰砰作响,劣质木屑簌簌落下。柳棠的声音隔着门板又尖又利,像刮锅底的声音:“凌锐!开门!我知道你在!你躲什么躲?!有种给我出来说清楚!”
我站起身,走到门后,没有立刻开门。电脑屏幕的光在身后昏暗的房间里幽幽亮着,上面是魏鹏公司的偷税证据和柳棠工作室的抄袭对比图。门外的哭喊和砸门声,仿佛成了另一个次元的噪音,遥远而不真实。
“凌锐!你王八蛋!新婚夜你把我一个人丢下,像话吗?!全世界都在看我笑话!”她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,但更多的是暴怒,“你现在跟我玩消失?电话不接信息不回?**到底想怎么样?!给我开门!”又是一阵拳头砸在门上的闷响。
我拧动门把手,拉开了门。
门外的光线骤然涌入,刺得眼睛微微眯了一下。柳棠站在门口,完全没了几天前婚礼上那种精心描画、光彩照人的样子。
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风衣,头发凌乱地挽在脑后,几缕发丝被汗水和泪水黏在额角脸颊。脸上的妆花了,眼线晕开,在眼睛下方拖出两道狼狈的黑痕。嘴唇干裂,不见一丝血色,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狂躁刻在眼底。她一手扶着门框,身体微微前倾,因为刚才的用力砸门而喘息着,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血丝、愤怒、委屈,还有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的惊恐。
看到我穿着旧T恤牛仔裤,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,她似乎愣了一下,随即那股怒火像浇了油的火焰,腾地一下烧得更旺。
“你……你就穿这个?”她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了我一遍,声音都变了调,手指颤抖着指着我,“你看看你!像什么样子?!躲在这种破地方装死?!凌锐!你……”
我没理会她的尖叫,侧身让开门:“进来吧,楼道吵。”
柳棠大概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,噎了一下,满腔的怒火无处倾泻,反而被这种冷淡噎得更加难受。她狠狠剜了我一眼,像一阵风一样裹挟着怒气冲了进来,高跟鞋踩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这什么鬼地方?!”她环顾着这间布满灰尘、陈设简陋的老屋,墙上还有大片剥落的墙皮,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,“又脏又破!你怎么待得下去?!”她的目光扫过唯一一张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,屏幕幽幽亮着,上面似乎是一些表格和图片。她皱了皱眉,但此刻更强烈的情绪占据了上风,没细看。
“坐。”我指了指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旧木凳。自己则靠回窗边的铁架床沿。
柳棠没坐,她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,猛地转过身,双手抱胸,试图找回一点气势,但声音里的颤抖暴露了她的色厉内荏:“凌锐,你到底什么意思?一声不吭玩失踪?你把我柳棠当什么了?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怎么过来的?所有人都打电话问我,你老公呢?你们吵架啦?哈!我他妈像个傻子一样!”
她越说越激动,眼泪终于夺眶而出,混合着眼线晕开的黑色,在脸上冲出两道污痕。“是!那天……那天我是有点过了!可那能怪我吗?啊?大家起哄,魏总又是领导,我……我能怎么办?驳他面子?你当时要是在场护着我点,硬气一点,会闹成那样吗?你倒好!自己跑了!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!”
她上前一步,带着哭腔,试图抓住我的手臂:“锐,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?我承认我当时喝多了,昏了头了,被他们架在那里下不来台!我后悔了!真的!你别这样行不行?跟我回家!那是我们的婚房啊!我们才刚结婚!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?非要闹得这么难看?”
她的手指冰凉,带着泪水的湿意,触碰到我的衣袖。那触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滚。我轻轻拂开了她的手。动作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。
柳棠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哀求瞬间凝固,随即被一种更深、更尖锐的愤怒取代。
“凌锐!”她声音陡然拔高,尖叫起来,“**到底想怎么样?!啊?!我都这样低声下气求你了!你还想我怎么样?!跪下来给你磕头认错吗?!不就是个游戏吗?摸了一下腿而已!至于吗?!你心眼比针尖还小!你是不是男人?!”
“游戏?”我终于抬眼正视她。昏暗的光线下,我的眼神大概冷得让她心悸,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“柳棠,你告诉我,魏鹏的手,最后摸到哪儿了?”
我的声音不高,甚至没什么起伏,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,狠狠凿进她的耳朵里。
柳棠的脸瞬间褪尽血色,变得惨白。她眼神剧烈地闪烁了几下,嘴唇哆嗦着,似乎想争辩,想否认,但在我冰冷的注视下,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。她猛地别开脸,呼吸急促,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!……他蒙着眼……大家都看着……他能摸到哪里去?!”她语无伦次地反驳,声音发虚,带着哭腔,却毫无底气。
“不知道?”我扯了扯嘴角,那大概不能算是笑,“那你笑什么?笑得那么开心?‘魏总,猜仔细点!左边右边?猜错罚酒三杯!’这话,是谁说的?”
柳棠的身体猛地一颤,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。她惊恐地看着我,仿佛才意识到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,原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“我……我那是……”她张着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。
“柳棠,”我向前逼近一步,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慌乱失措的脸,“你觉得,我生气是因为什么?是因为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让我下不来台?还是因为你没听我的话?”
我顿了顿,声音更冷,更清晰:
“都不是。”
“我愤怒的是,你明明清楚地知道那是个下流、侮辱人的把戏,你明明看到了我的阻拦,却为了你那可笑的‘面子’,为了讨好你那个***领导,为了享受那种被人瞩目的**,心甘情愿地、主动地坐了上去。”
我的声音不高,却像淬了冰的刀子,一字一句,清晰地剖开她虚伪的铠甲。
“你享受那种感觉,对吗?被男人围着,起哄,目光黏在你身上?哪怕那目光是肮脏的,你也觉得爽快,觉得有面子?觉得比我这个‘玩不起’的丈夫更懂人情世故?”
“不是的!我没有!”柳棠尖叫起来,眼泪决堤,疯狂地摇头,试图否认,但身体却因为被戳穿最不堪的心思而剧烈地发抖。
“没有?”我冷笑一声,目光掠过她身后桌子上那台亮着屏幕的电脑,“那好,我换个问题。你工作室去年拿奖的那个‘竹韵’系列沙发,原创设计灵感,真的是你坐在西湖边看竹子看出来的吗?”
这个问题,如同晴天霹雳。
柳棠所有的哭闹、辩解、愤怒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,戛然而止。她像被施了定身术,整个人僵在原地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,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石灰。那双刚刚还盈满泪水和愤怒的眼睛,此刻被一种无法形容的、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占据。瞳孔骤然收缩,放大的眼白死死地盯着我,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鬼怪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她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落叶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,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她下意识地想回头去看电脑屏幕,但身体僵硬的像块木头,动弹不得。
“北欧设计师‘ErikSorensen’,三年前发布在个人作品集网站上的‘FjordLines’概念稿。原图是冷灰蓝的硬朗线条,你把它改成了竹青色,换了木料,加了个所谓的‘东方禅意’底座,就变成了你的‘原创’?”我平静地陈述着,像在念一份冰冷的报告,“还有‘棠悦’官网首页主推的那个‘暮云’落地灯,原型是意大利一个小众工作室两年前的‘SunsetGlow’,对吧?你稍微改了改灯罩的弧度和材质,就成了你的‘匠心独运’?柳棠,你的‘才华’,真是廉价得令人作呕。”
“噗通”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