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以一种粘稠的、令人焦躁的速度向前爬行。
墙上的挂钟指针颤巍巍地挪过十一点,然后是十二点。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,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沙发一角。陈远背脊挺直地坐在那里,像一座沉默的礁石。面前的电视屏幕是黑的,像一块巨大的、深不见底的墨色玻璃,倒映着他模糊的轮廓。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,嗒、嗒、嗒,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显得空洞又清晰。
没有电话。没有信息。手机屏幕安静得像块冰冷的铁。
他拿起手机,屏幕亮起,刺眼的光让他眯了下眼。时间是00:27。手指悬在拨号键上,犹豫了几秒,终究没有按下去。打过去说什么?催她?显得自己小气?或许那边太吵,她没听见。或许手机没电了。或许……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回旁边,屏幕光暗了下去,房间重新沉入昏黄与寂静。
焦灼像藤蔓,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,越收越紧。他起身在客厅里踱步,地毯吸走了脚步声,却吸不走心口那股无名的闷堵。窗外的城市已经沉睡了大半,只有远处零星的灯火和偶尔划过的车灯,证明时间还在流动。
就在那股焦躁快要冲破忍耐的界限时,沙发上的手机骤然亮起!屏幕的光在昏暗里像一道闪电。陈远猛地顿住脚步,几步抢过去抓起手机。
不是许静。
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深更半夜……陈远盯着那串数字,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了一下。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,冰冷彻骨,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。他几乎是屏着呼吸,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喂?”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干涩。
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,只能听到极其细微的电流嘶嘶声。就在陈远以为是什么恶作剧准备挂断时,一个刻意压低、带着奇怪口音、分不清男女的嗓音刺穿了听筒:
“陈远?”
“是我。你是哪位?”陈远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,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手机而泛白。
那个声音又沉默了几秒,似乎在确认什么,然后,用一种近乎残忍的、慢条斯理的语调开了口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:
“金鼎轩,五楼,‘水云间’包房。晚上十点四十七分。”
陈远的心跳骤然停滞了一瞬。
“说清楚。”他的声音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,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你老婆,许静,”那个声音没有丝毫起伏,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日常,“被孙志刚那帮人,灌了不少白的。红的也混了些。”
陈远的呼吸猛地一窒。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僵。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。
“然后呢?”这三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嗤笑,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、洞悉一切的恶意。
“然后?然后你那喝得站都站不稳的好老婆,自己扑上去的。”那个声音顿了顿,似乎在品味他的沉默,接着,抛出了那枚最致命、最羞辱的炸弹:
“搂着她那个前男友周明阳的脖子,亲得啧啧响,楼道监控拍得清清楚楚,跟演电影似的。”
轰——!
陈远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!震耳欲聋的轰鸣!眼前阵阵发黑,胃里翻江倒海,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瞬间涌上喉咙!他扶住旁边的沙发靠背,才勉强稳住发软的身体。
“怎么?不信?”那个声音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,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,又轻飘飘地抛出一句:
“哦,对了。你老婆……右边大腿根内侧,靠近腿窝那里,是不是有颗小小的、米粒大小的红痣?挺别致的。”
嗡——
世界彻底安静了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只有那句话,每一个字,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的耳膜上,烫进他的脑子里!
那颗痣。那个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知道的、极其隐秘的位置!
噗通!
陈远再也支撑不住,膝盖一软,重重地跪倒在冰凉坚硬的地板砖上!手机脱手滑落,沉闷地摔在地毯上。听筒里那个变了调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什么,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。
眼前是许静出门前那张明媚的笑脸,身上酒红色的裙子像血一样刺眼。是她踮脚吻他的微凉触感,是她靠在他怀里看电视时的温顺依赖……画面瞬间扭曲、碎裂、剥落,露出底下狰狞的底色——她醉眼迷离地搂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脖子,在灯光暧昧的走廊里,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另一个男人的身体……那颗属于他的、隐秘的红痣,暴露在另一个男人的视线里,甚至可能被触摸……
一股无法控制的、剧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!陈远猛地捂住嘴,身体剧烈地痉挛***起来,胃里空空如也,只有灼烧般的酸水不断上涌,呛得他眼泪鼻涕一起涌了出来,狼狈不堪地呛咳着、干呕着。
“咳咳…呕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他蜷缩在地板上,像一只濒临窒息的虾米,脸颊贴着冰冷的地砖,那刺骨的寒意也无法驱散从五脏六腑里蔓延出来的剧痛和冰冷。手机掉在不远处,屏幕还亮着,那条丑陋的通话记录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。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蜷缩了多久。直到那阵灭顶的冲击和恶心感稍稍退潮,留下的是更深的、足以溺毙人的寒冷。他撑起虚脱的身体,爬到沙发旁,靠着沙发脚坐起来,浑身冰冷,止不住地颤抖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。
他慢慢抬起头。视线落在茶几上。那里放着一个透明的小药盒,里面是许静常吃的维生素。药盒旁边,是一个小小的、极其不起眼的白色塑料瓶,标签上是印着“叶酸”两个字。那是他前两天去药店买的。因为许静说过,最近感觉有点累,想好好调理一下身体,计划是时候要个孩子了。他当时还笑着调侃她,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……
陈远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瓶子,眼神空洞,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只有一片死寂的、望不到底的寒渊。那冰层之下,却有一股从未有过的、毁灭性的火焰,正无声无息地积聚、燃烧,将那颗名为“陈远”的心,连同所有残余的温软,一寸一寸,烧成灰烬。
他颤抖着伸出手,不是去拿那瓶叶酸,而是够到了摔在地上的手机。屏幕碎裂了,蛛网般的裂痕下,那个陌生的来电号码清晰可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