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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小草觉得眼皮有千斤重。

身体像是被塞进了生锈的榨汁机里,骨头缝里都透着酸,不,是疼。

是那种连续熬了三个通宵,心脏在胸腔里玩命蹦迪,下一秒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的疼。

喉咙干得冒火,胃里空荡荡却泛着恶心。

最后残存的意识里,是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,和右下角跳动的、冷酷无情的时间——凌晨3:47。

“嘀嗒…嘀嗒…”是…键盘声?不…好像是…水滴?空调冷凝水?她费力地掀开一丝眼皮。

没有熟悉的电脑屏幕蓝光,没有堆满文件的办公桌,没有散发着外卖余味的垃圾桶。

入眼是一片灰蒙蒙、雾气缭绕的、望不到边际的空间,脚下是冰冷***、像是长满青苔的石板路。
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混合着陈腐、潮湿和淡淡硫磺味的怪异气息。

“走快点!磨蹭什么呢!” 一个尖利又透着浓浓不耐烦的声音突兀响起,伴随着金属锁链拖拽在地上的、令人牙酸的哗啦声。

林小草一个激灵,彻底清醒了。

她骇然低头,发现自己破旧的格子衬衫(灵魂体似乎固执地保留了她死前的穿着)袖口下,手腕上,正锁着一条黝黑冰冷、足有拇指粗的锁链!锁链的另一头,握在一个…穿着古代衙役服、脸色惨白如纸、吐着一条垂到胸口的鲜红长舌头的“人”手里?旁边还有一个同样打扮,只是肤色漆黑如炭、表情凶神恶煞的“人”。

“白…白无常?黑…黑无常?” 林小草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,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唰地褪尽,手脚冰凉。

社恐的本能让她瞬间缩成一团,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

她死了?她真的…加班加死了?不等她消化这巨大的冲击,锁链猛地一紧,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着她向前踉跄。

她像个破麻袋一样被黑白无常拽着,浑浑噩噩地穿过浓得化不开的灰雾。

雾气中影影绰绰,似乎有无数模糊扭曲的影子在无声地嚎叫,让她头皮发麻。

不知走了多久,雾气稍散,眼前豁然出现一条宽阔得望不到对岸的河流。

河水浑浊不堪,翻滚着诡异的黄绿色泡沫,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。

更可怕的是,河面上密密麻麻,浮沉着无数痛苦扭曲、狰狞嘶嚎的面孔!它们挣扎着,被无形的力量拖拽、撕扯,发出绝望的悲鸣。

忘川河!河上架着一座破败不堪、仿佛随时会坍塌的石头拱桥——奈何桥?桥边,一个佝偻着背、满脸皱纹的老婆婆,正机械地从一个同样破旧的大锅里舀出浑浊的汤水,递给一个个神情麻木、排队过桥的魂魄。

孟婆!林小草看得浑身发抖,胃里翻江倒海。

这就是死后的世界?她被粗暴地拖拽着,穿过奈何桥边混乱的队伍(那些魂魄似乎对黑白无常极为恐惧,纷纷避让),最终来到一座阴森威严的巨大殿宇前。

漆黑的殿门上,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,上面是三个血淋淋、仿佛还在***的古篆大字——**阎罗殿**。

殿内光线昏暗,只有墙壁上跳动着幽绿色的鬼火照明。

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
高居殿上首位的,是一个头戴帝王冕旒、身穿黑色滚金龙袍、面容在珠帘后模糊不清,却散发着令人窒息般威严的身影——阎王!殿下两侧,肃立着牛头马面、各种面目狰狞的鬼差,个个眼冒绿光,盯着被拖进来的林小草。

一个穿着猩红官袍、留着山羊胡、手持巨大毛笔和一本散发着幽幽蓝光簿子的判官,小跑上前,对着阎王躬身行礼,然后转向林小草,声音平板无波:“亡魂林小草,上前听判!”林小草双腿发软,被黑白无常推搡着往前一步,几乎站立不稳。

判官翻开那本巨大的、仿佛由人皮制成的生死簿,幽蓝的光芒映着他惨白的脸。

他手指划过一行行扭曲的文字,嘴里念念有词。

突然,他的动作猛地顿住,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,山羊胡也跟着一翘一翘。

“林…林小草…”判官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,“籍贯…生辰…阳…阳寿…未尽?七…七十八?!”死寂。

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阎罗殿。

连墙壁上跳动的鬼火都似乎凝滞了一瞬。

判官的脸瞬间从惨白变成了死灰,冷汗像小溪一样从他额头淌下,浸湿了官袍的领子。

他猛地抬头,看向高坐的阎王,又看看一脸茫然的林小草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几乎要哭出来:“勾…勾错了!是…是隔壁街那个痨病鬼…叫…叫林小花的!时辰到了!这…这个是林小草!她…她还有五十二年阳寿啊!”“……”轰隆!林小草脑子里那根名为“理智”的弦,被这轻飘飘的一句“勾错了”,彻底炸得粉碎!累死…猝死…倒在冰冷的键盘前…不是因为自己身体太差,不是因为工作太多…是因为…**勾错魂了**?!她辛辛苦苦二十六年,像头老黄牛一样没日没夜地工作!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,她放弃了社交,放弃了恋爱,放弃了所有娱乐,连一杯超过二十块的奶茶都舍不得喝!她省吃俭用,小心翼翼地活着,唯一的愿望就是攒点钱,让在老家的父母晚年好过一点…结果呢?就因为地府工作人员的一次“手滑”,她所有的努力、忍耐、对未来的那一点点微末的期盼…全都化作了泡影!她甚至没来得及跟父母说一声再见!所有的委屈、不甘、愤怒、绝望、疲惫…像沉寂了千年的火山,又像是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,在这一刻,裹挟着灵魂深处积攒了二十六年的悲苦和怨气,轰然爆发!“哇——!!!”内向了一辈子的林小草,在阎罗殿这森严恐怖之地,发出了惊天动地、足以掀翻屋顶的哭声!那不是普通的哭,那是灵魂在泣血,是积累了二十六年牛马生涯所有辛酸的悲鸣!是绝望深渊里最后的、歇斯底里的控诉!眼泪像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,瞬间打湿了她破旧的格子衬衫前襟,在地面积起一滩迅速扩大的水洼。

她不管不顾,瘫坐在地上,手脚乱蹬,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,又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虫,用尽全身力气哭嚎:“冤枉啊——!!!我好惨啊——!!!阎王爷你管不管啊——!!!呜呜呜…我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啊!!加班加到死…奖金还被黑心老板扣了…房租又要交了…我爸妈怎么办啊…呜呜呜…你们地府…草菅人命…玩忽职守…我要投诉!我要上访!哇啊啊啊——!!!”神奇的事情发生了。

她汹涌的泪水,仿佛蕴***滔天的怨气和不甘,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金色。

泪水滴落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板上,竟发出“嗤嗤”的灼烧声,冒出缕缕青烟!泪水汇成的水流,像有了生命和腐蚀性的强酸,所过之处,石板被蚀出浅浅的凹痕。

离她最近的判官桌首先遭殃。

一股淡金色的“小溪”哗啦一声冲垮了堆叠如山的文书卷宗,墨汁四溅,纸张瞬间被浸透、腐蚀,变得焦黄破烂。

判官吓得魂飞魄散(虽然他已经是魂了),尖叫着跳开。

那淡金色的泪水洪流势头不减,卷着破碎的纸页和墨汁,如同一条愤怒的小龙,咆哮着冲向殿外,直直灌入殿外那条宽阔的忘川河中!轰——!!!平静(相对)的忘川河瞬间像被投入了万吨炸药!浑浊的河面剧烈翻腾,黄绿色的泡沫疯狂炸裂!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暴涨!河岸被汹涌的浪涛猛烈拍打、侵蚀!无数原本在河中沉浮挣扎的恶鬼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流冲上岸,像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摔在岸上,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吱哇乱叫!奈何桥在巨浪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摇摇欲坠!孟婆那口熬汤的大锅被一个浪头打翻,浑浊的汤水四溢,孟婆气得跳脚大骂,声音淹没在鬼哭狼嚎和水浪轰鸣中。

整个地府,一片***!鬼差乱窜,恶鬼奔逃,秩序荡然无存!“报——!!!大事不好!!忘川水位异常暴涨!恶鬼逃逸无数!奈何桥根基松动!孟婆汤…孟婆汤被稀释失效了!!!” 一个浑身湿透、头盔都歪了的鬼差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,声音带着哭腔。

高坐的阎王身体猛地一僵,冕旒上的玉珠哗啦作响,相互碰撞。

他透过珠帘,死死盯着殿下那个哭得山崩地裂、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制造着恐怖洪水、将威严阎罗殿变成水帘洞的“小”姑娘。

那哭嚎声仿佛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,震得他脑仁嗡嗡作响。
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那淡金色的泪水蕴含的庞大怨念,正在疯狂冲击着地府的法则壁垒,搅动着整个幽冥世界的平衡!再这样下去…阎王那维持了千万年的、至高无上的威严面具,在忘川河的咆哮和林小草持续输出的魔音灌耳中,终于“啪嚓”一声,彻底龟裂,碎成了渣渣。

三天。

整整三天三夜!阎罗殿内,水已漫过小腿肚,并且还在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上涨。

浑浊的忘川水散发着刺鼻的腥臭,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杂物:破碎的文书、断裂的锁链、不知名恶鬼的残肢、甚至还有孟婆汤的配料…阎王陛下,此刻正泡在及膝深的污水中。

他那身象征无上权威的黑色滚金龙袍下摆,湿哒哒、沉甸甸地贴在腿上,冕旒歪斜,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。

他那张原本威严莫测的脸上,顶着两个巨大无比、堪比食铁兽的黑眼圈,眼神涣散,充满了浓浓的疲惫、生无可恋以及…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
三天了!这祖宗不吃不喝不睡,就坐在这水里哭!嗓子哑了?没关系,抽抽噎噎接着哭!眼泪流干了?不可能!那淡金色的泪腺仿佛连接着无尽怨气的海洋,永不枯竭!他试过厉声呵斥,结果哭声瞬间拔高八度,忘川河掀起海啸差点冲垮鬼门关。

他试过温言安抚,结果对方哭诉得更起劲,控诉他地府草菅人命,眼泪洪流拐了个弯把他的阎王宝座给淹了。

他试过让鬼差强行把她拖走…结果派去的牛头马面刚靠近,就被那诡异的淡金泪水溅到,瞬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,魂体都淡了几分,连滚爬爬地逃回来。

这哪里是亡魂?这分明是个人形自走超级洪水制造机!是地府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源头!“呜…呜呜…我的全勤奖…三百块…还没发呢…黑心老板肯定私吞了…哇啊啊啊…” 水中央,林小草抱着膝盖,哭得直打嗝,眼泪依旧吧嗒吧嗒往下掉,每一滴都精准地融入脚下的“***”,让水位又顽强地上涨了一丝。

阎王看着水镜术里传来的最新“灾情报告”:忘川河堤坝多处出现裂痕,恶鬼逃逸数量激增,轮回通道堵塞,人间多地开始出现异常暴雨和水患苗头…来自天庭、佛界、妖界甚至魔界的质询玉简像雪片一样堆满了他的案头(虽然案头也泡在水里)…再这样下去,就不是地府内部事故了,是足以震动六界的特大灾害!他这个阎王怕是要被革职查办,丢进十八层地狱最底层永世不得超生!不行!绝对不行!阎王深吸一口气(尽管吸进去的都是忘川水的腥臭味)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尊严,声音嘶哑,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…前所未有的、近乎卑微的哀求,朝着水中央那个小小的、还在制造灾难的身影喊道:“别…别哭了…小祖宗!姑奶奶!我错了!地府错了!我们认!我们认栽!我们赔!倾家荡产也赔!求求你了…收了神通吧!你看这忘川河…它快撑不住要决堤了!六界…六界都要给我发水患投诉函了!再哭下去…大家…大家都要完蛋啊!”水中央的哭声,似乎…停顿了那么极其微小的一瞬。

林小草红肿得像两颗烂桃子的眼睛,艰难地从臂弯里抬起来一点,透过朦胧的泪光,看向那个泡在水里、形象全无、狼狈不堪的阎王爷。

浓重的鼻音里带着浓浓的怀疑和委屈:“…怎…怎么赔?我…我人都没了…五…五十二年阳寿…还有…我的全勤…我的奖金…我…我连恋爱都没谈过…呜呜…” 说着说着,悲从中来,眼看新一轮洪水又要酝酿。

“有!都有!顶配人生!超级加倍补偿!” 阎王眼睛猛地一亮,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!他手忙脚乱地(差点在***的水里摔倒)从湿透的龙袍袖子里,掏出一份金光闪闪、完全不受污水影响的卷轴——天道契约!他以平生最快的语速,如同推销绝世珍宝的奸商,唾沫横飞地吼道:“你看!顶级女尊王朝——凤栖国!身份——刚出生的皇太女!名朝歌,凤朝歌!一人之下,万万人之上!未来的女帝!锦衣玉食?那是最低标准!仆从如云?那是标配!再也不用为五斗米折腰,再也不用看老板脸色!”他喘了口气,看到林小草红肿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(也可能是泪光反照),立刻加大***:“感情!空虚寂寞冷?不存在的!附赠!打包附赠!六位!整整六位!倾国倾城、风华绝代、性格各异、才华横溢的顶级美男侍君!阎王我以神格担保,绝对真心!个个把你当眼珠子疼!宠你惯你包容你!比你看过所有话本里的男主加起来还好一万倍!手随便你摸!想怎么谈就怎么谈!”他顿了顿,看到对方似乎有点意动(也可能是哭累了),赶紧祭出终极法宝:“能力!怕受欺负?怕重蹈覆辙?满级武学天赋加载!筋骨清奇,学武事半功倍,成年后武力值直接天花板!智商?给你开光到爆表!学啥会啥,过目不忘!治国安邦?小菜一碟!保证你活得风生水起,想躺平就躺平,想搞事业就搞事业!人生赢家模式直接给你拉满!”“胎穿!从小适应!不会被当妖怪!凤栖国的国运跟你深度绑定!只要你稍微用点心,不作大死,国家自然繁荣昌盛,功德金光护体!稳赚不赔啊小祖宗!”阎王一口气吼完,紧张得心脏(如果鬼仙有的话)都要跳出嗓子眼,死死盯着林小草的反应。

林小草抽噎着,红肿的眼睛看看金光闪闪的契约,又看看泡在水里、满脸写着“求求你放过我吧”的阎王,再想想自己前世那悲催的牛马生涯…皇太女…六个美男…不用工作…武力值爆表…聪明绝顶…听起来…好像…确实…比灰飞烟灭或者在这忘川水里哭到地老天荒…要好那么…一丢丢?看着她脸上犹豫挣扎的神情,阎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他猛地一拍大腿(溅起一片水花)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哀鸣:“祖宗!亲祖宗!你看!你看那忘川河!它真的要崩了啊!六界联名投诉信已经在路上了!签字吧!签了它!立刻!马上!投胎专车…不!投胎专列都给你备好了!VIP通道直达!不满意…不满意你以后托梦骂我!我保证随叫随到!求你了——!!!”那凄厉的、仿佛下一秒就要当场去世(虽然他已经死了)的哀求声,终于击溃了林小草最后一丝犹豫。

她看着契约上闪烁的金光,看着阎王泡发的龙袍,再看看自己依旧在制造小水洼的眼泪…“…呜…要…要说话算话…”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,抽抽噎噎地说。

“算话!绝对算话!天道为证!” 阎王狂喜,手一挥,一支同样金光闪闪的笔飞到了林小草面前。

林小草伸出冰凉颤抖的手指,握住了那支笔。

在阎王屏息凝神、充满期盼的目光中,在那份悬浮于污浊水面之上的金色卷轴末端,歪歪扭扭地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——**林小草**。

就在她名字落下的瞬间!嗡——!契约爆发出万丈金光,瞬间驱散了阎罗殿的阴霾和污浊!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包裹住林小草的灵魂。

她的哭声戛然而止。

那滔滔不绝的淡金色泪水,瞬间消失无踪。

与此同时,殿外忘川河那汹涌咆哮的浪涛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,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回落,恶鬼的哀嚎声也减弱了许多。

整个地府,仿佛都松了一口气。

阎王“噗通”一声瘫坐在水里,也顾不上形象了,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忘川水还是激动泪水的液体,喃喃自语:“…终于…送走了…”金光中,林小草(或者说,即将成为凤朝歌的灵魂)感觉一阵温暖而舒适的倦意袭来。

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,她仿佛听到阎王气若游丝、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补充道:“…哦对了…那六个…绝对真心…就是…加了点‘月老***·至死不渝红线精华’…和一点点‘死心塌地咒·青春版’…效果保证…过程…不重要啦…”林小草:“…?” 还没来得及细想,金光猛地一收,她的灵魂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拽向无尽的通道深处。

新的、金光闪闪的(物理意义上)人生,开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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